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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陆】花窗玻璃

—22:30—


我们从初一相见便都是支离破碎的。残次、浑浊,带着掩不去的棱角和锋锐,可忽然有一天就拼凑成了阳光下最美的风景。

 

 桦城的夏天是很难熬的,天气热,空气还潮,城里车水马龙眼花缭乱,身上黏黏腻腻不胜其烦,带得整个人都心烦气躁。

 

池震忽然想起来,在十年前那个气温创了历年新高的夏天里,他曾经破天荒地跟同学去了桦城近郊的一个公园避暑。

 

那公园盖得非常好,北欧风情,依山傍水,抬头有蓝天,低头有锦鲤,可是他却一丁点也没看进眼里。

 

河边黑漆漆的小破教堂里,他赖在那泛着发霉木头味道的长椅上躲清闲,满脑子都是怎么找官司、怎么挣钱、怎么让他妈过得好……教堂外同学们欢声笑语合影留念,教堂里昏暗阴冷阳光只够照在他的腿上,他就一个人坐在那想了一下午,眼前拼着圣母像的花窗都几乎要被他盯出个窟窿。

 

十年后的夏天。

 

池震咣当一下倒在吧台上,目所能及的一小片区域里,酒保站在正当中擦酒杯,身后的酒柜旁放了一盏灯罩会转的台灯。红的、绿的、黄的光,轮着圈儿的照在他脸上。

 

陆离在旁边皱着眉头问他:“你手指头指哪儿呢?”

 

“灯……”

 

池震说。

 

“灯罩……真好看。”

 

陆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听他嘴里三三两两地往外蹦字,只觉得他确实是醉了。

 

“你要是喝多了,我就送你回家。”说着他就要低头找车钥匙。

 

池震啧了一声,摁住他摸兜的那只手:“唉……不急。”

 

陆离被他这样一摁,停下了动作。

 

酒吧的灯光很昏暗,陆离一时间看不清池震那双躲在臂弯阴影下的双眼在盯着什么,但他直觉有一道目光从那里发出,而终点是自己。

 

他清清嗓子,说:“那,再坐会儿?”

 

池震没回答,手却还覆在陆离手背上,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衣布料,让陆离觉得那双手上传来一股难以忽视的热烈温度。大概是他喝多了的缘故吧,陆离想,他几乎能想象出若是没了这偏黄的灯光,池震的脸上该是怎样红光满面。

 

“真的好看,那个灯。”池震缓缓地说,“你看看嘛。”

 

妈的,陆离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语气还撒娇似的,目光却乖乖地扫过去。

 

角落里旋转的琉璃灯大概是从哥特教堂的花窗得来的灵感,灯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片,被染上绚烂的色彩,红的,绿的,蓝的,映在人的肩头、指尖和发梢,随着灯罩的转动缓缓爬过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就像在某个夏天从嫩绿的树叶上爬过的红色甲壳虫。

 

他一手托着下巴,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了窄小的吧台台面上,仿佛下一秒钟堪堪挨着凳子的半个屁股就要不堪重负滑下去一样。可是眼睛却还直勾勾地黏在陆离身上。

 

陆离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他偏头避开那浸着酒液似的灼人目光,眼神止不住地乱飘,看看袖子上金色的小鱼纽扣,瞄一眼吧台上的大理石花纹,还有手里晃荡着的琥珀色的醇香液体。

 

对,手里还有酒杯呢。他猛地仰起头灌了一口。

 

酒真苦。可是再苦也好过对上那双折磨人的视线,那就好比将他孤零零地扔在空无一人的荒漠里,那双眼化作悬在天边的太阳,使了浑身解数炙烤着他,无孔不入的燥热从他的血液里头脑里想方设法汲走那点可怜巴巴的水分,过分极了。

 

陆离喉咙一阵发干,赌气似的又猛喝了几口,空掉的杯子咣当一声砸在台面上,惹得吧台后擦着杯子的酒保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瞅他一眼。

 

接着他听池震说,“那三十万我慢慢还你。”

 

 

 

“什……”

 

酒精麻痹了思维,陆离皱眉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池震讲的是什么,“哦,不着急……其实你不还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啊你?”

 

闻言,池震猛然拔高语调:“陆离,你讲的这算什么话?不还也没关系,那你送我三十万算什么?”

 

陆离答不上来了,于他而言,这个问题同样无解。

 

池震却没有停下:“为你爸赎罪?你觉得法院当时判的赔款还不够,十年过去了自个儿找上门来补款?还是关心我妈?天底下没钱治病的人、孤寡老人一抓一大片,都等着你献爱心呢。我姐死了也还有我顶着,那是我妈!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操这个心吧?”

 

陆离:“……我不是这个意思。”

 

池震:“不是这个意思,那三十万到底是什么意思?哦,因为你天天见我这个被害人家属,心怀愧疚彻夜难眠,选择交三十万图个心安?你当我是什么,穷光蛋、乞丐、Loser?一掷千金的施舍是不是很了不起,很光荣伟大啊陆队长?现在你舒坦了!”

 

陆离眉头微蹙:“池震,你说话注意点。”

 

池震脾气正冲,并未察觉对方的表情变化:“我说话注意点,你怎么做事情的时候不注意!你是不是觉得你欠我的,还上了心里舒坦,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他妈从来不认为你欠我什么!”

 

他举起酒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手顺势往下一甩。玻璃杯划出条弧线摔在地上,响声清冽,碎成大大小小数片,反射着酒吧昏黄灯光,晕开满地晶莹。

 

这一摔像石破天惊,割裂嘈杂混沌,整个酒吧霎时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二人。陆离微醺的醉意彻底消散,他和池震对视,对方双颊通红,喘着粗气,身形还站不稳。

 

换做平时,陆离早该像朵拉母亲家里相遇那次一拳抡过去了。但他衡量再三,觉得自己作为两人中尚且清醒的那个,不该让“两刑警酒吧买醉后大打出手砸场”的花边新闻传遍桦城,以及从生活常识的角度看,实在没必要跟一个醉鬼较劲儿。

 

于是他开口:“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池震:“滚你丫的!别他妈烦我!”

 

然后自个儿摇摇晃晃地往门边走。

 

陆离实在看不自己,凑过去打算扶他,又被一把甩开,池震吼:“我说了别烦我!听不懂普通话啊!”

 

倘若桦城警局有人在场,都会为此刻池震的暴躁与陆离的沉着差异。

 

于是陆离只好看着池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接着买单和赔钱,向领班表示歉意,然后拎起池震挂在椅子上忘拿的外套离开。

 

池震发一通邪火,却的确把他问着了。

 

三十万医药费算什么?为谁付的?

 

陆离都压根没想清楚过这个问题,好像当时脑子里有个声音和念头催促着他,于是就那么做了。做完以后他甚至因此开心轻松了好长一阵时间,直到被池震发现。

 

诘问自我分担许多本该用来愤怒的精力,陆离走到车位旁边,见越野车边空无一人。

 

那家伙还自己真走了?看来果真醉得不清。

 

陆离无奈地叹气,接着打火倒车,一头扎进夜色。

 

 

 

池震喝酒从不贪杯,浅尝辄止地品,不容易喝醉。今天鬼使神差多饮几杯惹上头的酒劲,被向陆离的大吼一气宣泄三分,室外夜晚凛冽寒风刮去三分,街边车水马龙的喧嚣吵醒三分。

 

仅余下一分醉意折腾着脑部神经,突突跳动着作疼。池震伸手不住地揉额角舒缓阵痛,边揉边琢磨是不是该拦辆出租车坐回去,于是伸头往马路上看了一眼,余光却瞥见一辆熟悉的车。

 

白色越野车,牌照他都倒背如流,驾驶座的身形再熟悉不过。

 

陆离居然开了车偷偷摸摸,不,正大光明地跟在他身后,车速慢如龟爬,人走车走,人停车也停。

 

……靠。池震连回骂的力气都没有,陆离的倔脾气上来以后谁也劝不住,他决定尽快走回家,结束这个窘迫荒唐的夜晚。

 

谁知才走两步,胃中忽地翻江倒海,一股恶心的感觉直直窜上,池震三步并两步勉强挪到花坛边,手扶着树干,低头哇地一声吐了。

 

不过三五分钟,池震肚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给倒了个干净,他还觉着难受,蹲下身又因为反胃干呕了几次,直到鼻尖泛酸口中苦涩,眼眶溢满生理性的泪水,才总算消停。

 

他可能真的没有喝醉的命。

 

池震忽然连站起来都懒得,干脆继续蹲着发呆,花坛旁边孤零零的背影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怜。

 

街边的车流轰鸣足以掩盖一个人靠近的脚步声,直到肩上被人轻轻一点,他回头,一瓶矿泉水映入眼帘。

 

再往后才到面无表情的陆离:“给。”

 

他没再矫情,接过水瓶用小半瓶漱口,没还瓶子,也没看陆离。

 

陆离:“别闹了,上车,我送你回家。”

 

池震:“这儿离我家多远?”

 

陆离划拉几下手机:“直线距离十公里,还走不走?”

 

池震:“……你车停哪儿了?”

 

 

 

当陆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池震或许喜欢自己时,他们已经并肩破了不止一个案子。

 

桦城的万家灯火,热带的暖风,天上三三两两的星星,和一轮不够圆的月亮。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池震说“相爱就应该在一起”的时候,朝他投去的一瞥。

 

陆离骤然惊觉,自己所以为的相爱,可能一直都选错了对象。因为那一刻他下意识想到吴文萱,居然没有悸动。

 

陆离那个晚上喝了假酒似的步步紧逼,又是谈心又是要酒壶,把池震心里的怂包几乎逼到死角,然后他听见陆离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你终于看出来了,池震想,嘴上却说,“我去你的!”

 

——等等。

 

变脸不过眨眼,池震转瞬便敛了笑意,换上郑重的表情。

 

陆离见状,也不由得被带进严肃氛围里,他瞪大眼睛看着搭档的脸缓缓靠近,于是先前的坦诚交心又渐渐变得旖旎,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秒。

 

福至心灵,只要有一点异常的蛛丝马迹被发觉,剥落伪装的面具简直就如顺藤摸瓜般顺理成章。陆离在极其短暂的分秒中洞悉了一切,然后他绷不住,先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

 

池震于是也停下动作,跟着笑,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如果不笑就没有退路了。

 

这算什么?他亲口告诉喜欢的人去和前妻复合,真是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去他妈的兄弟情。

 

反正他的人生已经注定不能幸福,但陆离不是。

 

牺牲自己成全他,好像也不错。

 

天台上依旧夜色如水,微风拂面,池震和陆离并肩而立,却因各异的心事谁也没开口打破宁静。

 

直到池震说:“喂,陪我去喝个酒吧。怪热的。”

 

陆离:“嗯。”

 

那是他们第一次以同事的身份在下班后小聚,如同大部分人的闲暇社交。

 

说喝酒,真的在喝酒的好像只有陆离。

 

池震话多,两筷子凉菜、一小杯白酒都堵不住他的嘴。陆离听着,半晌慢慢吃两口,慢慢喝一口,晚上不再对着茫茫夜色胡思乱想,竟有时还能趁着微醺入睡。

 

听了很多故事以后,对彼此怀揣的感情不再那么简单以后,“喝两杯”倒成为两人无需多言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向来都能愉快的道别。

 

除了这次。

 

十公里直线距离变成导航地图弯弯绕绕的路。车里放着广播,池震坐在副驾驶座,借醉意瘫成一团,半眯着眼打量陆sir,开始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

 

错在何处显而易见——他不该对陆离发火。

 

说到底,他气的从来都不是陆离,也不是任何别人,而是在现实面前无法作为的无能的自己。

 

更何况陆离还是那个特殊的……曾经令人讨厌的家伙。

 

曾经。

 

池震闭上眼,说:“陆离,回我家路上会经过一个教堂,你能不能在那停会儿。”

 

陆离已经明白不能问醉鬼为什么,权当此刻的池震的心智开化程度与陆一诺齐平,为哄他别再耍酒疯点头答应:“好。”

 

“我想去带你……哦不是,去做个告解。”

 

陆离忍住把手边矿泉水泼向副驾驶的冲动,一脚踩下油门。

 

池震家在城郊,旁边是个公园,公园里的教堂陆离还真有印象,在作为家长陪陆一诺参加幼儿园郊游的时候看见的。

 

几年过去,依然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陆离把车停在教堂前空地画的空车位上,看池震打开车门下了车,转头问他:“你去不去?”

 

“不去。”陆离摇下车窗,“我不信这个。”

 

池震笑了笑,“我也不信。”

 

只是有些话连你都不能说,又已经重得我心里藏不下,只好诉诸沉默的万物。

 

车子缓缓驶过闹市区,半开的车窗灌进微凉的夜风,吹灭了什么,又送来新鲜的氧气,点燃了蠢蠢欲动的另外一些。

 

 

 

教堂还是数十年前那样,木门甚至没上锁,能被轻而易举地推开。

 

池震用亮起的手机屏幕打光,沿着狭窄过道走到最里,在讲台前第一排坐下,深吸一口气。

 

没有腐朽的味道,甚至隐约留有鲜花的芬芳。

 

屋中没开一盏灯,教堂外路灯发出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散落在他身上、脚边和地面。透明玻璃如实折射的白光和五彩的琉璃花色相互交织,营造一片易碎的斑斓。

 

池震闭上眼,伴随着头疼一起袭来的,竟然是和陆离的初次见面——那时在法庭上,他为嫌疑犯辩护,巧舌如簧得让陆离差点想动手打人。

 

“……陆离,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很讨厌你。”

 

不止讨厌,还看不起。

 

三十多的人,孩子都上了幼儿园,居然和妻子离婚。离婚后还要和母亲一起住,和十八岁开始打工挣钱交学费养家的自己相比,简直就是个废物。

 

所以当董令其他威胁跟陆离搭档的时候,池震拒绝的理由除却担心难以脱身,还有因他觉得在找到翻盘的最佳时机前,能被“和陆离相处”这件事烦死。

 

可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扳不倒董令其,打不过陆离,还有个养老院里的母亲。

 

再加上哪怕坐过三年牢,从人活成了鬼,从不那么干净的白道混到黑道,心底却还保留着一点儿赤子似的善良。说难听点就是圣母。

 

这一丝摇摇欲坠的道德在绝大多数时候无处可寻,遇见陆离后却疯狂地往外涌,让他做出许多不合情更不合理的事情。

 

譬如说,开始帮他。

 

池震坚信,自己帮陆离的动机纯粹是看不下去。

 

已经当上队长的人,遇到紧急的案子就什么成熟稳重都抛之九霄云外,还连与人相处这么基本的事都做不好,跟个二十多的愣头青一样莽撞,处处让人不省心。

 

“我来当的明明是杀手,不是保姆。可怎么反倒慢慢像个老妈子似的替你操心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却发现,他们之间不再是帮一把那么简单。

 

在陆离刺猬一样不让人亲近的外壳下,是颗脆弱但仍要逞强的心。

 

世界对他们一样残酷。苦苦支撑的人从来并非他一个,只不过他笑着插科打诨苟且,陆离则是咬着牙硬撑死扛。

 

他游走在无数种可能性之间,偶尔还能瞥见生机和希冀,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可陆离糟糕多了,像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一阵风吹来,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可一旦决定要卸下防备,又怎么能轻巧地再对他全副武装?

 

正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震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陆离一样难以捉摸,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他。

 

但在一个警局查案子慢了都要被社会不问缘由地唾骂,凡事讲究效率和结果的时代,这场荒唐无为的恋爱,或者说单恋,显得毫无意义。

 

他说了那么多慷慨激昂的陈词,却不敢开口对陆离说句真心话,一句我喜欢你。

 

“我希望你懂,又希望你永远不懂。”

 

他渴望一个结果,又希望没有结果。

 

当隔着玻璃散漫的暧昧光影窥探揣摩了太久,真真假假的小动作都被主观臆断,让池震不愿意一枪打碎人为的欲盖弥彰,直面真相。

 

“没必要说给你听,装疯卖傻挺好,反正你不一直觉得我没个正经,成天吊儿郎当的。”

 

陆离,我可能……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而且我特别怂,怂得我一想到你给我的答案可能不是我愿意听的,就连问都不敢问了。”

 

——你喜不喜欢我?

 

“所以,你想我怎么回答你?”

 

池震浑身打了个激灵,倏地转过头,见鬼一样地看着不知何时悄然踱步至身侧的陆离,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你你你、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反悔了。”

 

陆离说完,双手撑着椅背俯下身,把池震圈在两臂之间,也跌入五光十色的乱影。狭小的空间几乎让池震透不过气来。

 

池震看着他半边脸陷落于黑暗,半边脸映着光,将肤色衬托得愈发白皙。

 

陆离又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时间不会停留,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重演,却有人无数次深夜梦回。

 

被董令其用吴文萱威胁,陆离迫不得已对着池震开了枪,尽管有把握那是酒壶的位置,可砰地一声仍旧感觉比打在自己心上还疼。

 

陆离看见对方望过来的眼神,难以置信的绝望充盈那双好看的眼,池震欲言又止,最后无声地用唇语说“相信我。”

 

接着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面,尘土脏了一身白色衣装。

 

他就着这个姿势闭上眼睛,躺了很久,听耳边吴文萱的哭喊、董局得意的劝诱,和陆离濒临崩溃的负隅顽抗。

 

之后是董令其把陆离压在车窗上,陆离手上沾了血,红色的粘稠液体缓缓往下落,落入泥土了无踪影。那把两人之间的刀刃已经插入皮肤,噗呲一声继续渗出血,明明是再细微不过的声响,在池震听着却仿若一声惊雷。

 

他从地上跃起,毫不犹豫地拔枪指向董令其,扣动扳机。

 

“砰——”

 

血液从伤口喷涌的声音鲜活雀跃,让池震握枪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这把配枪跟随了他这么久,他用它指着陆离的头好几次却都放下,结果到头来开枪居然是为了救陆离。

 

而几乎是眼见血花在董令其腿上炸开的瞬间,池震就做出了决定——他要用这把枪送董令其上路。

 

值得吗,他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他池震压根儿不是什么伟人,只是个心里有人却不敢说,还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这份暗恋的怂包而已。

 

无数次诘问,他得到相同的答案,值得。

 

为自己做的任何事情负责,既然喜欢了,就送佛送到西。

 

池震对陆离说:“今晚十二点,在警局等我。”

 

陆离少见地红了眼眶,沾满鲜血的手和他的紧握,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我等你啊。”

 

这个傻逼,太刚了。

 

又刚又绝。

 

但当他有幸目睹这把利剑出鞘,挣脱泥沼和樊笼,锐利剑锋斩断藕断丝连的束缚,直指鲜活跳动的罪恶,正中红心,竟觉得鼻头发酸,几乎要落下泪。

 

板上钉钉的一条人命和一个子弹,于情于理他都圆不下这场脱罪,但也没必要。

 

“当我为恶的时候,必有善于我同在”,池震代表正义做出一次审判,以法律和权利为挡箭牌逍遥法外的罪人最后自食其果,成全深陷局中包括陆离和他的所有人。

 

他说人最怕的是没有选择,那么,我愿意做他唯一的选择,唯一的退路。

 

陆离想,他会给池震戴上手铐,给池震录口供,把池震压入监狱。然后陪他承担所有法律条文给予的、关于剥夺性命的惩罚,并且告诉池震,他喜欢他。

 

在陆离心里,12点是一条分界线。当钟声敲响,他和吴文萱的爱恨情仇就此彻底翻篇,新的一天伊始,余下的人生全部留给池警官。

 

可是池震失约了。

 

当两年之后他若无其事地重新出现,笑着问“要不要去喝一杯”,陆离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他看着池震和桦城警局阔别已久的同事拥抱,轮到自己压轴,身体的温度和触感都那么真实,掌心的肉差点被指甲戳破,无一不在提示。

 

随之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陆离甚至不记得是怎么答应的了,总之两人驱车来到酒吧。到了真正该解释的时候,池震反倒闭嘴闷声喝酒,他浅尝辄止,却如坠梦中般难以回魂。

 

无数画面闪回重演,最终于此戛然而止。

 

“池震,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他问。

 

熟悉的句式让池震一愣,继而笑了,“我去你的。”

 

他手上没收住力,推了陆离一把,接着作势要站起来。后者毫无防备,居然向后趔了趄两步,倚在墙边才堪堪稳住身形。

 

池震欺身而上,仿照从前天台上的那次慢慢靠近,停在能从对方瞳仁里看见自己倒影的距离。

 

周身环绕的尽是酒气,眼前的男人似醉非醉,吐息灼热缱绻。恰好半朵红色光斑落在池震的眼尾,描重了眉梢的决绝。

 

“喂,”他开口,“陆离,这回你……”

 

话音未落,被陆离扯着衣领拽过去,狠狠地贴住那双唇。

 

花窗玻璃折射出的斑驳颜色、破碎光影,终于紧密相拥的两人身侧合二为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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